《只记花开不记年》——只记花正好，不记流年伤

▎泰国皇家陆军士兵周四在泰国扎春绍省的一条公路上乘坐装甲车。图片来源：法新社

核心提要

1. 泰柬边境近期爆发了十余年来最激烈的武装冲突，导致重大平民伤亡、民众大规模疏散，双方互相驱逐大使，外交关系急剧恶化。当前战火波及至少六个边境地区，局势异常紧张。

2. 此次严重冲突是数月来系列事件逐步升级的结果：5月边境摩擦致柬士兵死亡；6月泰国总理佩通坦与柬埔寨前首相洪森的私人通话泄露，在泰国引发巨大政治风波和总理佩通坦的“叛国”指控；7月23日地雷爆炸致泰士兵受伤，互相指责后泰国驱逐柬大使，最终在今天（7月24日）于争议寺庙周边爆发大规模交火。

3. 冲突根源深植于历史遗留的领土争议，尤其是法国殖民时期划界遗留的地图解释分歧（柬用法制图，泰用自绘图），以及对柏威夏寺等具有重要民族象征意义的古寺主权争夺。这种历史恩怨与民族主义情绪结合，使得边界问题极其敏感且难以妥协，过去已多次爆发类似冲突。

4. 冲突与两国国内政治深度互动。在泰国，“通话门”事件直接导致执政联盟破裂、佩通坦总理职务被暂停，军方势力借机增强，民族主义成为政治工具。柬埔寨的强硬立场被解读为转移国内经济困境，洪森家族更利用此事件介入泰国政局施压，导致其与他信家族二十年关系破裂。解决危机亟需立即停火并寻求第三方调解。

作者丨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李宇晴

编辑丨赵榴娜 屈功泽

今天（7月24日），泰国与柬埔寨边境冲突急剧升级，已演变为十余年来最严重的军事对抗，导致平民伤亡、大规模疏散和外交关系骤然降级。这场危机并非孤立事件，而是两国间长期积压的领土争议、历史恩怨与复杂国内政治相互作用下的必然结果。当前局势的演变轨迹清晰地表明，今日的冲突并非突然爆发，而是一系列事件逐步升级的产物，其背后是深层次的历史矛盾与两国国内政治的复杂博弈。

冲突时间线梳理

今年5月28日，泰柬边境爆发了一场军事摩擦，一名柬埔寨士兵在与泰国军队的冲突中丧生。对于冲突的起因，双方各执一词。泰国军方声称，柬埔寨士兵进入了争议地区并率先开火，泰军随后进行了反击。而柬埔寨军方则坚称，泰国士兵袭击了正在进行例行边境巡逻的柬埔寨部队，并指控柬方士兵是在战壕中阵亡，泰方是攻击者。这种从事件伊始便存在对事实核心的截然不同表述，为后续的冲突升级埋下了伏笔。当双方对谁是挑衅者存在根本性分歧时，任何旨在降级的努力都将面临巨大挑战，因为每一方都认为自己的行动是正当的。

▎一名踩到地雷受伤的泰国士兵于本周三被空运送往泰国乌汶府的一家医院。图源：美联社

6月15日，泰国总理佩通坦·西那瓦（Paetongtarn Shinawatra）与柬埔寨前首相洪森（Hun Sen）进行了一次私人电话通话，该通话三天后（6月18日）被泄露。通话内容迅速在泰国引发轩然大波。此次泄露的通话被视为对泰国军方的不尊重，并被泰国国内的民族主义者和反对派解读为佩通坦“背叛国家”或“出卖国家”以谋取私利的证据。

7月23日，乌汶叻差他尼府发生地雷爆炸，导致五名泰国士兵受伤，其中一位士兵失去了一条腿。泰国方面迅速指责柬埔寨违反《渥太华条约》，在该地区新布地雷，并声称这些地雷是俄罗斯制造，并非泰军所用类型。然而，柬埔寨国防部副国务秘书马利·索切塔（Maly Socheata）坚决否认了这些指控，她澄清说，爆炸发生在柬埔寨境内，是由于过去战争遗留的未清除地雷。柬方还多次提醒泰方这些区域仍有未爆弹，并敦促泰方遵守2000年谅解备忘录中规定的巡逻路线。此类事件都成为了两国关系急剧恶化的一个关键触发点。泰国立即召回了驻柬大使，并宣布驱逐柬埔寨驻曼谷大使。

最终，到了今天，7月24日，泰柬边境的紧张局势全面爆发，升级为十余年来最严重的军事对抗。两国士兵在柏威夏省的塔蒙通寺（Prasat Ta Muen Thom）和塔莫安寺（Ta Moan temples）附近爆发激烈交火，战火迅速蔓延至至少六个边境地区。此次冲突造成了严重的平民伤亡。泰国方面报告称，至少11名泰国平民死亡，多人受伤，其中包括一名8岁儿童。

▎2025 年 7 月 24 日，柬埔寨和泰国军队在普里维希尔省新一轮交火中，柬埔寨士兵 重新装填 BM-21 多管火箭发射器 。图源：法新社

泰柬冲突的历史根源和叙事之战

泰柬边境冲突的根源深埋于历史，特别是殖民遗产和对古老文化遗址主权的争议。泰柬两国之间长达800多公里的陆地边界，其主要划定是在法国殖民印度支那时期进行的。然而，由于对殖民时期地图的不同解读，部分区域至今仍存在重叠领土争议。例如，柬埔寨坚持使用1907年法国绘制的1:200,000比例尺地图来界定陆地边界，而泰国则使用其单方面绘制的1:50,000比例尺地图。这种对历史地图解释的根本性分歧，使得边界划定问题长期悬而未决，成为两国关系中一个持续的痛点。殖民时代的干预和模糊的边界划定，持续为当代的冲突提供着燃料，因为这些历史遗留问题从未得到双方都满意的最终解决。柏威夏寺（Preah Vihear Temple）是泰柬边境争议的核心焦点。柏威夏寺被列为世界遗产后，2008年至2011年间，围绕柏威夏寺以及塔克拉贝寺（Ta Krabey）和塔莫安寺（Ta Moan）等其他争议地区，两国爆发了多次大规模军事冲突和炮火交锋。

▎泰国和柬埔寨边境冲突发生地点 图源：独立报

柏威夏寺、Ta Muen Thom古寺、Ta Muen Toch古寺、Ta Krabey古寺等具有争议的古寺不仅是一个地理位置，更是两国民族认同和文化遗产的象征。领土争议与深层文化认同和宗教意义相结合，使边界问题成为民族主义情绪的强大燃点，让边界问题升级成为了一个高度情感化的议题，从而使得妥协变得异常困难。

泰柬边境冲突的历史，特别是2008年至2011年期间的多次军事交火，展现出一种冲突升级和降级循环往复的模式，而根本问题却始终未能得到解决。这表明当前的冲突严重升级并非偶然，而是长期未决的历史模式的重现，意味着短期的外交修补不足以解决冲突的深层因素。

在今日冲突中，泰方和柬方媒体发言人各执一词，分别指责对方率先开火。泰方坚称，柬埔寨士兵率先开火，并部署无人机，使用重型武器（包括火炮和BM21火箭）攻击泰国军事阵地。柬埔寨国防部声明称，泰国军队在7月24日早晨对柬埔寨边境阵地进行了“无端、预谋和蓄意攻击”，包括塔蒙通寺、塔克拉贝寺和莫姆贝（Mom Bei）地区。柬埔寨首相洪马内（Hun Manet）更是请求联合国安理会紧急召开会议，称泰国的军事行动“严重威胁地区和平”。

▎柬埔寨王国政府召开关于柬泰边境地区军队局势新闻发布会 图源：高棉时报

泰柬内政对边境局势的影响

泰柬边境冲突与两国国内政治局势之间存在着复杂的相互作用，边境的紧张局势既是泰国国内政治不稳定的一个表现，也反过来加剧了这种不稳定。

边境冲突，特别是佩通坦与洪森的 “ 通话门 ” 事件，直接引发了泰国国内的政治动荡，并暴露了为泰党与军方之间长期存在的不信任。佩通坦在通话中对军方指挥官的贬低以及对洪森的恭敬态度，被泰国国内的民族主义者和反对派视为 “ 背叛国家 ” 或 “ 出卖国家 ” 的证据。这种指控与长期以来针对他信家族 “ 出卖国家 ” 以谋取私利的论调相呼应，加剧了针对佩通坦的民族主义批评。 因此， 此次事件直接导致了泰国执政联盟的危机。泰自豪党作为联盟中的第二大党 在通话门当天 退出 执政联盟 ，进一步加剧了泰国本已脆弱的 执政党联盟的 不稳定。随后，泰国宪法法院以违反宪法道德为由暂停了佩通坦的总理职务。 目前多家泰国媒体对佩通坦能否在 8 月的法庭判决中被判定继续留任一致表达悲观态度。

▎洪森与首相洪玛奈一同指挥军队 图源：高棉时报

在泰国，军方在政治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历史上曾多次成功发动政变。边境冲突的升级，可能增强军方在国家安全事务中的影响力，并进一步削弱文官领导人的权威。边境冲突和“通话门”事件都激起了泰国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这种情绪往往被反对派利用，以削弱对手并争取民众支持。因此，边境冲突成为泰国国内政治斗争的催化剂，将外部争端转化为内部权力斗争的工具。

泰国国内政治的复杂性也反过来影响着其在边境冲突中的立场和决策。泰国政治的不稳定性、频繁的内阁改组或公众抗议，都可能导致政府回归强硬立场，尤其是在右翼民族主义势力卷土重来的时候。泰国在军事实力上可能强于柬埔寨，这也为他们采取坚定立场提供了底气。

柬埔寨在边境问题上的坚定立场，受到其国内政治因素和外部支持的共同影响。有观点认为，柬埔寨在领土问题上的强硬姿态，部分是为了转移国内经济困境的注意力。通过在边境问题上展现强硬，政府可以团结民众，转移对内部问题的关注。但柬埔寨的回应措施，如禁止泰货进口，也带来了经济代价。这种经济压力可能转化为国内对政府解决冲突的期望，进一步影响其决策。

▎逃离冲突的人们在泰国素林省避难 图片来源：美联社

东南亚政治强人家族之间的私交与各国内政外交相互交织，洪森家族和他信家族曾有20年的交往友谊史，如今双方宣布断交。“通话门事件”发生后，洪森将泄露通话的原因指向自己的部下，而其后续的公开言论，例如声称“佩通坦三个月内将不再是总理”，并威胁“将揭露他信对其国王的侮辱”，这些都明确显示出洪森意图利用此事介入泰国政局，对泰国政局施加影响。与此同时，也有观察人士称，此前为泰党大力推行的娱乐综合体议案将抢夺柬埔寨赌场的经济蛋糕，因此洪森选择此时断绝与他信家族的关系。

笔者在泰国能真切感受到泰国普通民众对边境事宜的深切关注。电视台对相关情况进行着实时直播，屏幕上滚动播放的最新进展和专家分析，吸引着无数双眼睛。泰国民众普遍渴盼边境事宜能得到公正、和平的解决。泰柬边境冲突的持续升级，对两国人民的福祉和东南亚地区的稳定构成了严重威胁。为了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并为长期和平解决奠定基础，双方应立即停止一切军事行动，特别是针对平民区的袭击，并撤回前线部队，避免进一步伤亡和冲突扩大，在第三方（如东盟或联合国）的斡旋和调解下，尽快恢复对话，促成和平解决机制。